我们上初中的时候,住的是集体宿舍。每间宿舍两边分别放着三张上下铺的床,每张床睡两个人,因此,每间宿舍都住着二十几人。于是在这样一个大人群中,夏天总是充满了汗臭味,冬天则弥漫着臭袜子的味道。

幸好的是全校唯一的厕所离得宿舍很远,要从宿舍穿过操场走到教学楼附近,因此我们也没有抱怨为什么这么大一栋宿舍楼都不配一间卫生间。

每到晚上,寝室里就像菜市场一样,充斥着不同玩耍的人的喧闹声,上铺的人嘻嘻哈哈地互相扔着枕头,下铺的有的仰着头和上铺的对话。熄灯的时候整个宿舍又常常沉浸在李雅洁讲述鬼故事的恐怖氛围中。

“现在有请李雅洁登场~”下雨天的时候尤其适合讲鬼故事。

我们宿舍的李雅洁是一个讲故事小能手。传说她小学的时候只要学校一停电,全班同学都会在围在她身边听她现场就能编出的故事。

“从前啊,有一个三口之家,有一天丈夫和妻子吵架,不小心把妻子给杀了,

“然后呢然后呢?”

“她的丈夫啊,怕孩子放学回家发现妻子的尸体,就开车把妻子的尸体埋在了后山,他想着要是孩子问起来,就骗孩子说妈妈回外婆家了。可孩子放学回家后却完全没有提起这件事,过 了三天了,吃早饭时他终于忍不住问孩 子,“孩子,你怎么不问你妈去哪儿了?你们猜猜孩子怎么说?”

“怎么说怎么说?”

“他的孩子说,爸爸,妈妈不就在你身后笑着吗。”

“啊!”

此时全宿舍都发出了被吓到的声音。

“感觉她妈妈就在我们面前了!”。不可否认,每次李雅洁讲的故事画面感都十足。

“哎哎哎继续说啊,刺激!”

“好吓人啊!能不能别说了!能不能别说啦”一个钝重的声音从靠近门的那边传来。

那是王丽花,她就睡在宿舍门口那张床的下铺。

“王丽花,你那么怕啊,你不想听就睡觉呗,嫌我们吵啊,那你自己说梦话吵到我们的时候我们可是啥都没说嘞!”

“哈哈哈哈哈哈”几乎所有人都笑了。

“就是啊,你那么早就能睡着的人,还能在梦里唱歌呢不是吗哈哈哈哈哈哈”

王丽花不再吭声了,没多久后便能听到她沉重的呼吸声。

有一天晚上,我喝多了水,夜里想要起身上厕所,但是想到厕所离宿舍实在是有些距离,我便摇了摇同我一起睡的我堂叔的女儿,“你陪我去上厕所吧,我一个人不敢去”,我小声地哀求她。

“你叫王丽花陪你去,大家都是叫她陪的”,她动了一下身子,又继续睡了。

我已经毫无睡意了,于是我下床,轻轻走到王丽花床边摇醒她,“丽花,你想不想上厕所?”

她睁开眼睛看了几秒,认出是我后,用她那厚重的嗓音轻声地说,“哦好,我确实想去一下厕所”。

我们要经过假山去到教学楼旁边的卫生间,月光很亮,周围静悄悄的,我挽着王丽花的手,她的头稍稍歪向右边。她走路很沉重,好像脚上挂着石头。

“小颜,你成绩怎么那么好呢,你怎么学的,呵呵”她说话很慢,好像很费劲似的。我们都已经清醒了。

这是我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和她一起接触,我没有想到她会在这样的夜晚问我这个问题。我说,“你要是有不懂的题可以来问我,我会的话一定教你。”

她继续呵呵地笑了,“真羡慕你,我怎么就觉得那么难”……

回宿舍的路上,我对她说,“谢谢你王丽花”。

她好像有一丝惊讶到了,“啊没事的没事的,我晚上经常要起夜,同学们起夜的话都会叫上我”,她的头那样歪着,眼睛好像是看着我又好像是看着远方。

而我的内心还是一阵愧疚,为着之前也和别人一起笑过她在梦里唱歌唱出声音。

语文老师走进教室,站在讲台,整理好自己的书本,他翘起兰花指扶了扶眼睛,嗯哼了一声,“上课!”

“起立!”

“老师好!”

在坐下的时候,坐在王丽花后桌的男同学喊到“老师,王丽花没有站起来!”

全班同学都把目光转向王丽花。语文老师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而是开始讲课。

“王丽花,你把《伤仲永》这篇课文背一下。”

王丽花的个头比较高,坐在倒数第三排的位置。她低头,眉头皱着,两只手胡乱地翻着书本,她没有站起身,就一直低着头。

“王丽花?”语文老师睁大眼睛看着她。

她还是没有吱声,头低得更低了,牙齿一直在咬住自己的嘴角。

教室安静了一分钟。

语文老师扶了扶眼镜,用他沙哑的声音慢悠悠地说到:“有些同学啊,平时不认真读书,考试的分数也不能见人……”

我转头看了一眼王丽花,她歪着的头低着,眼角挂着几滴泪珠。

下课了,几个男同学来到她的位置旁边,开始嘲笑她,“王歪头,你该不会是尿裤子了吧哈哈哈哈哈哈”“王歪头尿裤子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同学们也都凑过来看热闹。

他们支开了王丽花的同桌,两个男生在她左右两边,一个拉着她,另一个往拉的那个方向推去,王丽花用厚重的嗓音喊到,“你们干什么!”,于是,王丽花被拉着离开了她的位置,瞬间,人们看到了她裤子后面以及椅子上沾着的一大片的红色血迹。

王丽花哭喊着,在同学的笑声中跑出了教室。在她身后的那一堆笑声中,有一个女同学的声音格外刺耳,“王丽花还有洁癖呢!哈哈哈哈哈哈”

王丽花爱干净倒是真的。她的床就在宿舍门口的第一张下铺,每次经过她的位置,可以看到她的床总是铺的很整洁,白色的枕头没有一丝污渍,此外就只有叠的整齐的被子了,她的东西都被她刷洗的干净,和她白净的脸一样。

班级转来一个新同学,个子矮小,皮肤黝黑,她的衣服到处都沾满不同的洗不掉的污渍,指甲上挤满的是黑色的污垢,身上散发着汗酸臭味。

班主任带着她来到我们宿舍,“你们宿舍比较多一个人睡的铺位,让她来和你们凑。”新同学一手拿着脸盆,脸盆上放着许多零碎,另一手则拿着一卷被绑好的席子。她畏缩着站在班主任的身后。

“老师我这里明天就有人要来我这里睡了,我这里不能够再睡人了!”

“老师她的手好吓人,我不敢和她一起睡。”同学开始用各种理由拒绝和那个看上去不爱干净的女同学睡在一起。“老师,王丽花那里还有空位,她也是一个人睡的!”

老师把目光聚在王丽花的身上,“王丽花,那就让她和你睡一起吧!”

王丽花好像还没准备好,“哦好的,好的。”她看了一眼新同学,没有犹豫过的眼神,“我们睡一起吧,呵呵。”她的声音依旧那么厚重而慢吞吞。

暑假以后,天还是热的使人烦躁。假山那边比较凉快,我常常跑到假山附近的一栋破旧的教学楼旁,教学楼的侧边与围墙只隔着约一米宽,墙角还种着树,一个人在这荫凉的树下看书,我的内心是窃喜的。

“仲永之通悟,受之天也……仲永之通悟,受之天也”

“王丽花?!”,我惊讶于还有人也在这里。

“呵呵,我觉得我可能要没有人的时候背书更记得住”,我感觉到了她表情里的一丝尴尬。

为了化解她突然被我发现的不知所措,我笑着说,“其实我也是,呵呵”,我学着她每一句话末尾都会加的那个“呵呵”,“你怎么一个暑假回来,皮肤变得这么黑了呢?”我转移了话题,但这也是我所好奇的,因为王丽花的皮肤一直都很白皙。

“整个暑假我都跟着我妈妈去做小工了,妈妈说,我们要攒钱,等攒够钱了,就带我去医院动手术,她说她问过医生,医生说我的头还是可以通过手术矫正回来的!”,她用一种欢乐的口气说着,我很少听过她一次性说这样长的话,“小颜,你知道的多,你说医生说的对不对呢?”

我张着嘴看着她,却没有回答她的问题。“那你和你妈妈做什么呢?”

“帮别人盖房子的那种,妈妈挑水泥,我和弟弟就把砖头搬到推车上,”她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臂,“呵呵,你看我的手,也晒黑了好多。”

“你也在这里看书吗?”她往我手上的书看了看。“羡慕你啊呵呵”,她看了一眼自己的书。“你看的什么书,能不能也借我看一本?”

我看的书类型倒是挺多的,青春期女生流行看的言情小说我也爱看,我刚好看完一本,就给她看了。

后来她又找我借书的时候我随手拿了那本放在床头的《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给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