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说,我们不再回去故乡不是因为那里没有了家,而是那里有人在帮我们守护着家。

  ——楔子

 

腊月二十六的夜里,漆黑一片。

不知是变压器承载不了这节日里格外浓郁的思乡情意,还是供电线路未能预见到莘莘归家游子,禁止鞭炮的新年夜显露出了不合时宜的寂静。

邻居家的小儿哭啼止住了声,只剩下黑暗的间隙里偶尔几句新婚夫妇的呢喃。

视觉的缺失让我的听觉更加敏锐。

我听见雪花沙沙地落在院子里的桂花树梢,听见楼下的老人在黑暗中摸摸索索,听见远方若有若无的狗叫声。

但停电的夜晚还是寂静的。

 

寂静让人不由自主地被回忆吞没。

少女的烦恼不是同桌小男生的捉弄玩闹,而是寒假作业册上等待填写的五副对联。

在没有各种搜索引擎的年代里,完成作业的手段也格外单纯直接。

带上纸笔,套上一身大红对襟唐装,梳着两个揪揪的“哪吒头”,女孩脸蛋红扑扑的像苹果。

走出家门,趴在大院里每一户的门口抄写,不经意间,手指在本子上留下一道道红纸染就的痕迹。

喜欢在巷子口晒太阳的街坊奶奶家,家门口贴上了寡淡的紫色春联。

银色的字迹不是很清楚,我探了身子细细地看。

有人家已经点燃了午时的鞭炮,噼里啪啦的烟幕中,我却隐约听到了这扇门后的低声啜泣。

年幼的我还不明白生死的含义,只是从那时起,再也不曾见过那个笑着夸我考满分有出息的老太太。

 

过年总是快乐的,而最激动的时刻莫过于大年初二中午的“盘点”。

我和年龄相仿的表亲们在外婆家的沙发上把收到的压岁钱一字排开,若是谁有幸多了十块二十,便是当年的“财主”了。

下午的例行活动是去体育场集会,碰碰车和马戏团演出更是每年春节的保留项目。

我一贯胆小,向来被分配的是负责踩油门和尖叫的副驾角色。

一群小孩笑着闹着,不花光压岁钱绝对记不起回家的路。

随着城区的改造规划,游乐场被划分到了西南方向的郊区,有了挂满彩灯的海盗船和放着音乐的旋转木马,我却很多年不曾路过它的门口。

 

新年的晚上是一定要放礼花的。

小孩子只被允许站得远远的看着,顶多每人分上一把“呲花”,在熄了灯的院子里划出各种颜色的形状。

有种烟花炸开后会落下一个个小小的降落伞,这自然又成了兄弟姐妹间的竞赛项目,综合考验着视力和速度。

抢不到头筹的我,也没心没肺地笑着,丝毫不减节日里的欢喜。

抱怨着“从来没听见春晚说了啥”的我,不会想到那时候一起大声地打着电话拜年的小伙伴早已散落天涯海角。

 

我长大了。

长大的过程中,有人离我而去,也有人千里奔赴。

遗憾也有,无悔更多。

那些我以为已经模糊的记忆,在这个寂静的夜晚里,突如其来地占据了我的大脑。

我记起小学作文里被夸奖的词句,我记起山寒水冷时不愿醒来的清晨,我记起相伴笑靥如花的日夜。

时间的脚步不曾为任何人停留,却在我们的心上刻下一圈圈年轮。

 

光亮冲击着我的视线,措手不及的光明击碎了这个寂静的夜晚。

楼下老太太大声呼喊着“来电了”,唤醒了邻家小儿不甘示弱的哭嚎。

生活的声音接连响起,乒乒乓乓地追赶着时间的脚步。

节日的喧闹不动声色地遮掩住了一声闷钝的倒地声。

 

腊月二十六的夜里,院子里那棵二十年的桂花树倒下了。

无人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