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口头禅:“我要你们这一群(孩子)干啥,花了我这么多钱,要是没有你们我和你爸天天吃香的喝辣的。”
读到一个故事,想起一件往事,突然泪流满面。
故事是关于“层次不同的人是很难沟通的”,文章的最后读者留言,小时候喜欢读书,但家里穷,每次买课外书都要被妈妈骂,自己偷偷省钱去买,被妈妈发现了还是挨骂。想起自己小时候家里也没有很富裕,但每次提买书,母亲肯定会义无反顾地支持我。点开母亲的微信头像,认真地写,感谢妈妈,感谢她的支持。
我和母亲之间是少有这样的对话的。这么多年,对于母爱,我是极其矛盾的,我渴望细腻母爱与关心,又讨厌她的势利与斤斤计较。于是,我写外婆的勤劳可爱,写长文缅怀逝去的外公,写初夏父爱—《依一世情怀》,偏偏没有写过母亲。母亲是失落的吧,在偶然一次看到我写外婆的文的时候,酸酸地问:“你啥时候写一回我?”我没应声,心里千百里潮涌。
母亲强势,家里家外的大事小事都是她说了算。母亲年轻时,两条大粗马尾甩在脑后,做起事来分分火火,作为家里孩子中的老大,她有着与生俱来的责任感与许多时候当仁不让的魄力。那个时候,用黄胶泥烧砖盛行,村里建窑厂,母亲鼓励父亲去承包了几门窑。八九十年代,乡下女人是不适合出门抛头露面,尤其是生意上的事。奈何父亲憨厚老实,生意场上并不是你让别人一步别人就让你一步,很多时候只会得寸进尺。母亲看不下去,便出面和父亲一起经营,那几窑砖被打理的很好,母亲也就此崭露头角。不仅自家的砖卖的快,很多时候母亲还会帮其他几家销售滞销的砖。父亲就这样在家庭大权上渐渐落了势,父亲是不爱操心的人,也乐得把大权都丢给母亲。
母亲豁达,说话大声响亮,做起事来雷厉风行。二十世纪初,窑厂经历完最初艰难发展时期,已经远销十里八乡,卖到外县也是常有的事。买过砖的没买过的,都听说古城乡出了一个厉害的女老板,做事厉害,却最有人情味。我五六岁的时候,为了销售和方便讨账,家里买了摩托车,那时候的柏油马路上最常见的就是大横杠自行车和卡车,摩托车作为稀有物件是不常见的,母亲骑着摩托车出去,威风凛凛,街上摆摊的大妈能扭头看好久。母亲做事不怕吃亏,去熟人家,即便是讨账的人家,也常带着礼去,为人谦虚又非讨好,欠账的人往往自己不好意思,主动就把欠下的钱还上了。
母亲的口头禅:“我要你们这一群(孩子)干啥,花了我这么多钱,要是没有你们我和你爸天天吃香的喝辣的。”凭着母亲的精明能干和父亲的不惧辛劳,家里光景一日日的见好。父亲母亲本可以选择更好的生活,却为了我们姊妹们咬牙坚持着。村里同龄的男孩女孩从初中开始就陆陆续续地辍学打工,母亲却不曾对我们说过半个不字。攒齐了房子首付的钱,却迟迟不舍得买,全留给了我们姊妹缴学费生活费。为了生意,搬家是常有的事,颠沛流离从我没出生开始,直到我初中才渐渐安定下来。
母亲粗心且爱计较。她从来都不是一个细心的母亲。9岁那年,我高烧却不自知。放学的一段路,平时不到十分钟的路程,那次竟走走停停歇歇了半个小时,没有一丝气力。困得到家就倒在母亲床上,直到母亲休息碰到我滚烫的身体才发现我病了。家里孩子多,她很难做到一一关心。我赌气,读书在外一个月没往家里打电话。跟姐姐聊天,委屈地开着玩笑说:如果有一天我换手机号了没告诉大家,咱妈肯定是最后一个知道的。那天晚上十一点多,和室友回宿舍的路上,手机铃响,是母亲的视频电话。我走在昏黄的路灯下,听母亲说自己睡醒一觉,想起我很久没往家里打电话了,就想问问我在干什么。庆幸那晚的路灯不够明亮,才藏得住我湿润微红眼眶。
行年渐长,不知觉在外求学已是第二十载。与父母聚少离多是常态,可面对母亲我还是不会表达爱,更别提与母亲亲密谈心,不顶撞母亲便是难得。可很多时候,心里明明真真切切地感受着她的辛劳,她的不易,我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偏就难宣于口。
2018年春天,天气刚回暖的时候,母亲抱着侄子去晒太阳,一张她歪着头抱着侄子的照片让我愣愣看了好久。母亲头顶那一缕白发在春风中摇曳,与怀里笑容灿烂的孩子显得那般格格不入且扎眼。母亲讨厌白发,经常把发根处刚冒出来的白染黑,偶尔没染到的那一缕发竟白得那么刺眼,似乎在提醒着我:她老了。
文章写至一半时曾停笔两个月,因为那句认真写于母亲的感谢未得到母亲的回应。我是难过的,消息发出两个小时没有回复,我直接关掉了没有写完的文。资深心理咨询师韩薇老师讲,“慈悲地面对自己不能改变的,拿出勇气去改变能改变的,并学会用智慧区分二者。”父母是我们所不能改变的,我清楚的明白着,却不能坦然接受。父兮生我,母兮鞠我。抚我畜我,长我育我,顾我复我,出入腹我。我期待、我奢望,像一个渴望被爱抚的小孩固执地等待着母亲那温暖却迟迟不肯抬起的手掌,渴望“出入腹我”。
中国父母是极不善表达爱的,偏遇上我们这一代对爱渴望且敏感的小孩。接纳父母是对自己最大的善良,我会为之努力而改变。和这个世界和解,和自己和解,和母亲和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