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个远走他乡的人,都不能辜负自己的胃。
    幸好我的胃还不算挑剔,让我有幸尝遍了每一颗异乡限时附赠的糖。
来来回回小打小算经过了七八个城市,每个城市在不同的历史文化熏陶下孕育着自己独有的味道,挑剔的食客们留下了各式各样的评价,在每一个喧嚣尘上的夜晚,异乡的食物安静着陪伴着流浪的游子们。

Chapter 1
    生活在星城长沙的人,对小龙虾有着一种执念。那执念力量强大如同磁场,让每一只北飞的鸟记得南归,让每一条鳟鱼都逆流而上,甚至能让一个已经褪下鞋袜躺下的人想到它们就毅然起床深夜奔赴夜宵摊。
    小龙虾是长沙夜生活中不可一世的主角,也是在我们穷困潦倒的本科时代里,一顿正正经经的大餐。麻辣鲜香的一盆,几十只虾子个个都淋着夜宵老板的秘制卤汁,紫苏和辣椒剁碎浸泡在汤汁里,辣的让人从无从下手到爱不释手。
    在夜宵摊上,如果原本热闹的一桌食客忽然变得安静异常,那一定是他们点的小龙虾上桌了。一切话题与小龙虾相比都变成了白粥索然无味,所有情绪都因为它们的存在而烟消云散。
    从拿起虾子的那一刻开始,身边场景快速切换到实验台上,手上戴着塑料手套如同在做一场精致的实验。脑袋里早已构思好吃虾的每一个步骤:吮掉多余的汁水,将虾鳌拔下,虾壳顺着老板剪虾线的缝隙整片剥掉,捏着尾巴把红白交错的虾肉整只放进口中,接着味蕾欢欣鼓舞瞬间像烟花爆炸,一气呵成。大碗实惠的蛋炒饭、五花八门的烤串,此时此刻都是配角。
    军训之后的聚餐,我们万里征程的开端是地道的小龙虾,那也是我第一次在长沙吃虾,那时我初来乍到,不知天高地厚点了重辣口味,吃的过程自然无比难看。奈何小龙虾是真的好吃,即便辣到涕泗横流也不愿意停口。在回去的路上,烧灼感终于从舌尖蔓延到了胃里,像火焰翻腾。当我的天高地厚让我蹲在路边鼻尖冒汗的时候,我闻到空气中多了一股橘子的气味。朋友带着柑橘清香的手把我从路边扶起来,把剥好的橘子递到我的面前。路边一块钱一斤的石门蜜桔,在那段平静的回忆中,成了我解救肠胃的灵丹妙药,仿佛所有吹进头发里的风都有一些橘子的清凉味道。
    毕业快结束的时候,大家仿佛商量好的一样,每天不约而同的相聚在小龙虾馆,每天都有人在感慨,每天也都有人在离开。大家喝着酒吃着小龙虾,在侃侃而谈和潸然泪下中蓦然回首,仿佛只有这样,四年的大学生活在时光最后的洪流中可以再慢一点。
    人生缓喘,光阴晃荡。我们的万里征程也终于在那些地道的小龙虾里结束了。那顿小龙虾咸辣适中,也无需用任何东西来安抚翻腾的胃,只是吃着吃着,把妆都吃花了。
    后来,就是匆忙的拍毕业照,开毕业典礼,我作为最后一年的班长,硬是一个一个的送走了班上的同学,和每一个老师道别,走遍学校的每个角落才愿意离开。
时间一枪打在心上,当梦想的浓雾散尽,裸露出来的,是苍莽时间里有去无回的人,时光它自古就荒谬的美,只愿我们在彼此看不到的岁月里熠熠生辉。

Chapter 2
    和格式化的一日三餐不同,深夜里花样百出的宵夜可以把情绪渲染的性感无比。吃夜宵选对人很重要,要有源源不断的话题,也要有承担彼此沉默的勇气。通常能在一起吃三餐的人,很难吃宵夜吃到一起去。我不记得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习惯吃宵夜的,但记得每一个在一起吃宵夜的人。他们撞进我的生命里,成为散不去的淤青。
    除了刮风下雨,凌晨的生机夜宵街很少有四下无人的时候。荷尔蒙溢出的学生,老板娘尖锐谄媚的声音,头顶昏黄油腻的白炽灯泡,还有烧烤架上滋滋作响的食物,全都是人间烟火。冬天我们挤进包厢,夏天就露天坐在街边上。不吃小龙虾的夜宵局,点的任何菜都是为了下酒。刚开始我们什么酒都喝,哈啤百威酒中酒霸,瓶装的罐装的倒在杯子里的冰凉透心的,从一声碰杯开始,用酒打开话匣子。
    组宵夜局的理由也是花样百出的。有一次狼狗从老家背回来一瓶六年花雕酒,我们下课后兴冲冲地在岳阳烧烤碰头,迫不及待拆掉瓶口处用来封酒的火漆。每个人的杯子里都倒上一些略带狼狗体温的酒精液体,认真碰杯,虔诚一口,每个人都难喝哭了。但这并不妨碍我们喝下那口酒之前的大好心情,就着桌上烤的恰到好处的五花肉,焦脆的土豆片,还有白天上课发生的所有糗事,一瓶花雕也就不知不觉就喝完了。起身结账,走在回宿舍的路上,在所有宿舍熄灯之后打一个响亮的酒嗝,然后心满意足的睡着了。
    也有为了安抚某个伤心的人出来喝酒的局。伤心的人往往伤心欲绝,企图用一杯接一杯的酒让自己忘记那个让他心碎的姑娘。一般像这样,伤心人买醉的酒我们不劝也不阻拦,任由他喝酒吐酒,吐了再喝。他清醒时就听他讲与那姑娘的故事为他排忧解难,他喝醉后就看他放声大哭胡言乱语,再拿出手机拍小视频,当晚朋友圈里又是一堆点赞。原本空虚难熬的夜,有人用真实的食物和啤酒陪着你捱了过去,我们应该感激彼此能出现在彼此的生命里。
    四年时间,友谊兜兜转转,有人带着遗憾离开,也有人展开双臂欣喜而来。在年轻的时候,在那些充满了阳光的长长的下午,我们无所事事也无所畏惧。因为我们知道,有些人值得我们去永恒的陪伴。遗憾会来,也会过去,热泪会留下,也会收起。没有什么让我们气馁。因为我有着长长的一生,而我们,我们一定会再聚起来。

Chapter 3
    高中我到了市里开始住全寄宿制的学校,一年只有两次机会回家,那时候早恋盛行,我也成为了其中一个,枯燥的高中生活,单纯的男生女生们在一起聊的来便能互相欣赏,整个高中,我都在自以为美好结局的梦中度过。高考后,他去了同济,而我只能回家复读。在去新学校复读的那天,爸妈开车送我去,他们什么也没有说,临走的时候告诉我照顾好自己,看着爸妈离去的背影,我开始心生难过,为他们,更为自己。那一年,倔强的我从来没有给谁说过自己承受着多少巨大的沉重的我喘不过气的压力。成绩出来后,我将每一个志愿都填到省外,唯独没有上海。
    所有人在发誓的时候是真的觉得自己一定不会违背承诺,在反悔的时候也是真的觉得自己不能做到。所以誓言无法衡量坚贞,也不能判断对错,它只能证明,在说出来的那一刻,彼此曾经真诚过。而我也终于肯原谅从前的自己,就像谅解了一个野心勃勃的傻逼,体恤了一个笨手笨脚的勇士,释怀了一个难以启齿的秘密。
    最终我来到1761公里以外的长沙,开始我新的流浪生活。
    大三下学期刚开学,我打电话告诉妈妈我打算在学校复习,暑假不回去了。她在电话那头一下子就慌了,沉默了半天,像孩子祈求大人买玩具一样的说:要不你回来待几天再走吧,那么久不吃擀面皮,你不想吗。
    我说:不行,这会让我分心。
    然后就隐约听到爸爸在电话那头说:那咋办阿。
    那通电话打完没有多久,他俩请了年休,跑到长沙来,说是去桂林玩顺便来看一下我。两个行李背包中,一包是他们换洗的衣服,一包是我心心念念的擀面皮。我们一家三口在学校附近的饭馆里,找服务员要了一只大碗。妈妈拆开擀面皮的塑封袋子,把压在一起的面皮一块块小心撕开,淋上调料汁水和一整包油泼辣子,用筷子搅拌均匀,把碗推到我面前。
    爸爸说:你吃吧,我们俩在家可以经常吃。
    他又说:这是在咱们家楼下买的,你尝尝塑封包装的味道和以前吃的有啥区别没有。
    那碗我从小吃到大的擀面皮,那碗辗转一千多公里来到我面前的擀面皮,吃的我面色平静,未言一语,泪流满面。
    我以为人要独立的成长,就一定要背井离乡,去忍耐孤独,去面对未知,在梦想和现实之间苦苦挣扎。我在为自己独自去过很多地方引以为傲的时候,却忘了这骄傲背后有一双焦灼的眼在看着我走。我跑在黑暗中,身后是他们为我打的光,他们走在我拉长的背影里,开始慢慢的,慢慢的,跟不上了。我始终眷恋着远方的朝阳,却啊,却不曾瞥见身后早已是霞光万里。
    但我不能停,这世界是圆的,跑完这一圈,我就能回到他们身旁了。

Chapter 4
    饺子是中国很传统的食物。
    每次回家的时候,基本老妈都会给我做饺子吃,白萝卜芹菜猪肉馅,妈妈的手艺很独特,在外地我吃过很多次这个馅的饺子,可是总也吃不到相同的味道。
    在我们那里有个传统,过生日的时候,寿星要吃长寿面。自打我上了初中后就基本无法延续这个传统了。高二的时候,我过生日,喜欢了我很久的一个男孩子端着热气腾腾的饺子放到我桌前。我很纳闷也很惊讶,全封闭的学校他去哪里买的?还买的是饺子?那晚他被班主任叫去罚站写检讨折腾了一晚上。后来听人说他翻墙出去被学校监控看到,翻进来的时候因为手里端着饺子,没跑过保安最终被现场抓到。当我吃饺子的时候它已经冷了,粘在一坨很丑的样子,但那时候浅浅的的温暖好像冬天里的一缕阳光,让我每每想起心里都仿佛开了一朵花,让我愿意一直去相信这个世界充满着爱与善良。
    而我也最终喜欢上了饺子。
    在每个离家的寒冷的冬夜,邀上俩仨好友,一起去点上几盘饺子,配上调制的酱汁和店家独有的凉菜,真的是异乡不一样的温暖。它仿佛是家的味道,告诉着我,温暖永远都在那里,等着我回去。

Chapter 5
    而你想要的生活是什么呢。
    是千山万水走遍,是如花美眷芸香鬓影,是一个眼神一个陪伴,还是当你对整个世界感到绝望的时候有个人默默的做了一整桌的菜,最后不言不语的替你收拾好打翻的酒杯?多年之后挣扎得来的幸福,伴着这些年的辛苦路,是像当初意念般甜美而喧哗,还是像平原上的一场大雪安静的让人心悸。

    食物不回答,它们只安静地等待被送进异乡人的胃里。